各国央行在陆续推出官方数字货币，已经成为未来之势。人类对于货币的认知，也在快速地变化。数字货币背后的经济逻辑和本质是什么？这些数字货币与央行正在推行的央行数字货币之间有何关联？当下流行的加密技术和正在推广的数字货币会如何改变我们的未来？
9月24日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教授，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，博士生导师徐远，携最新力作《货币的界碑》做客深圳前檐书店，发表主题演讲“货币的魔法棒”，本次活动由前檐书店、中信出版集团和粤海街道联合主办，同时也是“湾区新知十讲”系列新知讲座之一。
徐远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教授，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，博士生导师，美国杜克大学经济学博士。研究领域为宏观经济、金融市场、中国经济改革，对宏观经济形势、金融投资、汇率波动、房地产、城市化等问题有系统研究。著有《人地城》《城里的房子》《经济的律动》《从工业化到城市化》《徐远的投资课》《徐远的投资课·实战篇》《房价的逻辑》《货币的界碑》等。
徐远教授部分著作展示
《货币的界碑》一书，基于徐远老师多年来对于货币、人民币、金融体系的研究，系统梳理了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的发展，思考其中的重要问题，用经济学最朴素的需求、价格、价值等逻辑梳理数字货币的发展、价格变化、发展趋势等，并探讨其对未来的影响，帮助读者弄清其背后的经济逻辑及未来。
本次活动中，徐远教授从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从哪里来、M2从哪里来、 日本的复苏从哪里来三个方面切入，讲解“货币的魔法棒”——货币是如何无中生有，并帮助实现经济复苏的。以下内容来源于徐远教授“货币的魔法棒”讲座和新书《货币的界碑》。
1、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从哪里来
我们来开始第一个故事，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从哪里来？很多同学都知道，比特币是2008 年诞生的一个加密货币，它本质是一个加密字符串，不代表也不给你提供任何现金流，也不给你付租金，也不给你分红，它就是加密字符。它的特点是安全，很难破解，存储在无数人的电脑上，很难删除，所以它安全可靠。
一开始有差不多两年时间，很少人知道比特币，也谈不上价格。从 2010 年夏天，它的价格慢慢起来，1美元、 10 美元、 100 美元、 1000 美元、1万美元、2万美元，最高点到 69000 美元左右。那么问题来了，一个毫无意义的加密字符串炒到将近7万美元，这个价值从哪来？为什么要讲这个事？这是个典型的无中生有的故事，对我们理解货币的生成，理解货币的价值，都是很有意义的，我们分几步简单说一下。
（一）比特币是什么？刚才说了，比特币就是个加密字符串，运用了哈希函数、数字签名、共识机制一套技术，这套技术我们称为区块链。奇妙之处在于，这个星球上，任意时点上，在无数人的电脑上，哪怕只是个很小的PC，都可能存着一个备份。因此，很难彻底删除，很难更改，删除了 1000 份，可能外面还有 10000 份，谁也不知道哪个电脑上还有。
从2008 年诞生到现在2023年，15年的时间，大家有个比较高的共识，技术上比特币是很安全的，这经过技术的检验，也经过了时间的检验。中间比特币出过一点bug，被修正了，所以它是很安全的。
（二）比特币从哪里来？比特币是挖矿挖出来的。挖矿说细了很复杂，本质是找一个随机数去解一个数学谜题，这个谜题在数学上极简单，复杂地方在于需要强大的算力，要算很多次，重复地找，没有任何投机取巧可言。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件事没有投机取巧，它还有一层含义，就是对大家都公平，比拼的是蛮横的算力，花更多的钱，买更多的机器，投入更多的电力，所以它是公平的。
（三）比特币的价值从哪里来？它本来没有什么价值，不能吃、不能喝、不能玩、不能用，没有消费价值，那它的价值从哪来？它其实来自一种信用，信用带来价值。这个信用我分解成两个部分，一个叫做技术信用，一个叫市场信用。
所谓技术信用，就是刚才简单介绍的，比特币是基于区块链技术，区块链含三个主要的技术要素：哈希函数、数字签名、共识机制。这个技术是很安全的，很难破解，而且是分布式的，你没法删除，存在于世界上无数个、分散的电脑上，你也不知道哪个电脑上还有一份，很多人可以自发的再去再增加拷贝，所以是安全的。
2008 年到现在， 15年的时间和数学原理都告诉我们它是安全的。数学原理告诉我们，在现有的计算条件下破解不了它，15年的时间验证了这一点。这人世间，时间的验证是一种非常强大的验证。所以这两个验证告诉我们它是安全的，而且是大家都认可东西，这叫做技术信用。
它还有一种信用是市场信用，这个技术再好，大家不去下单也没有用。
人们为什么下单买比特币？因为它有点像现实世界的黄金，安全且数量有限。安全本身是一种很强大的品质，越来越多人知道它，知道它的安全，它就越有价值，然后它就变成了一种货币。当很多人觉得它有价值，市场就慢慢形成了一种共识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这种共识很难被打破，就变成了一种共识的价值或者市场的信用。
两三千年以来，黄金已经变成一种价值信仰，很难被打破。比特币就像是一种数字黄金，慢慢形成了类似的价值信仰。黄金是因为它天然的物理属性决定，而比特币是它的技术属性决定的。
这里，我重点想强调比特币的两个“无中生有”。
第一个无中生有，比特币本身就是无中生有的。 2008年以前没人知道，因为它还不存在。基于存在了好几十年的密码学，在改进之后把它创造出来，是一种无中生有。
第二个无中生有，比特币的价值也是无中生有的。比特币被创造出来之后，有两年的时间，是在极客圈里面流传，外面世界很少人知道，它的价值就是0。慢慢更多人知道比特币，成立了交易所，市场上越来越多人知道，有的人开始买，然后很多大公司、金融机构、监管机构都慢慢地接受，包容它成长出来的价值。
所以比特币的价值，就像一个新生儿一样，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过程，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。理解这个过程对我们理解整个经济市场运作，对于特别是金融市场运作是非常重要，非常有启发的。这一点很重要，我们展开说细一点。
从一文不明到烟花灿烂，它是个市场发育的故事，我们分几步来看。
第一步，诞生于极客圈。2008 年 10 月 31 日中本聪发了一个电子邮件，发布比特币白皮书，把基本的技术要素都说清楚了。第二天，比特币正式上线。这里我用了个形容词叫寂寞烟花冷，因为一直到2010年的夏天，大概有不到两年的时间，比特币的价格是0。这里有个著名的故事，叫做比特币pizza。2010年5月份，有个人拿1万枚比特币换了一枚披萨。按现在价格计算，这个披萨价值上亿美元，史上最贵披萨的故事就是这么来的。这个真实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件事，就是那个时候比特币真不值钱，几乎为0。
第二步，市场发现价格。这个价格发现是怎么来的？是因为人类世界突然出现了一种交易所，叫比特币交易所。2010年7月有个著名交易所叫门头沟，它是日本的一家交易所，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，占了比特币交易的70%。有了交易所，就有了市场，市场是有魔力的。一旦有市场，就会发现价格，一看有价格，就会有资源进来，这个市场就会长大，资源就会增加，它就会变得完善，然后会进一步推广，市场就有一个自发的成长这个过程。当初我梳理这段资料的时候发现，“市场发现价格，价格汇聚资源”的魔力在这个新兴市场体现得非常的完美。我们今天在深圳，深圳也是从 40 年前的小渔村成长到现在的规模，从一个经济观察家者的角度来说，也是一个市场发育的过程。
第三步，走进世俗世界。比特币离开之前的极客圈，走进了市场。极客圈很小，财富量不大，所以它很难成长。到了世俗世界，是一个庞大的世界，是一个财富总量很大的世界，只要一小部分人去关注它，去购买它，那个市场就已经很大了。
第四步，比特币初长成。2013年市场进一步发育，公众进一步的认知，还有两个重要的变化。一个重要的变化是供给侧的变化，刚才都是说需求增加，是需求侧。它的供给侧商业机制开始渗透进去，有两个要素。
第一个要素是保险机制开始进入。什么叫保险机制？其实我们说的是矿池，挖矿的人如果挖到了，是一大笔财富。但是如果好长时间挖不到，怎么办呢？有个办法叫抱团取暖，大家一起挖，挖到的成果一起分，它其实是一种保险机制，这跟我们现实世界保险的基本原理是一样的。所以矿池的出现是保险机制开始进入比特币的挖矿过程，让这个市场更加平稳，保险是很重要的。
第二个要素是矿机的出现。专业的矿机是2013 年发明创造出来的。矿机是说大资本的势力开始涉入比特币的生产侧，设计、配备强大的矿机。资本进入之后，我们可以说两句话：第一，资本进入说明这个市场的规模本身已经不小了，它有利可图资本才来的；第二，资本来的时候，会让这个市场变得更大，因为它会推广，它要逐利的，所以会推进这个市场进一步的扩大。
所以到2013年，我用的词叫初长成。初长成还有一层含义，就是这时候监管也开始表态了。 2013年11 月，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国会听证会上，说我们无权监管比特币，他首先表明了作为美联社的主席，我无权监管，为什么呀？这个监管不是美联储这个层级能决定的，需要上层权力机构授权的。伯南克说的第二句话，是觉得比特币可能拥有长远的未来，这是他的原话。伯南克当时是美联储主席，后来的诺贝经济奖得主，著名的货币专家，可谓位高权重，他说了这句话对市场是非常正面的一个意义。所以2023年11 月的时候，比特币从 200 美元涨到了1000 美元，一个月内翻五倍。
第五步，2017年大涨。到2017 年的时候，比特币有一次更大规模的上涨，这是怎么涨的？很多说是投机导致的，这个我不否认。我想说怎么看待投机，如果一个金融资产都没有人愿意投机，这个资产有什么价值？人世间任何有价值的金融资产，都很难杜绝投机。批评投机并没有意义，不是分析问题的好的切入口。分析投机背后的原因，才是有意义的切入口。回到2017 年这次大涨，投机的介入恰恰说明，这个市场已经得到了比较普遍的认可，因此才吸引了大量的投机，它是有价值的一个标志。
第六步，机构监管接受。到了2020 -2021 年，比特币就比较成熟了，大的金融机构都提供相关服务，监管也比较完善了。《货币的界碑》这本书就写到了 2021 年，因为 2021 年之后它就是一个成熟的高风险资产。
所以我们看，比特币作为一种广义的货币，是无中生有的，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个信用，一个是技术信用，一个是市场信用。
2.M2从哪里来
第二个故事，我们来说M2从哪里来。中国的货币统计有 3 个口径，M0、M1 和 M2，M0 最窄，M2 最宽。M0 是流通中的现金，是最直接的“钱”。M1 等于 M0 加上企业活期存款，企业活期存款是企业的经营性资金，周转很快，随时会兑换成现金，因此是最接近“钱”的存款。M2 等于 M1 加上企业定期存款、居民储蓄存款以及其他存款。看比例的话，大量的钱都是存款，现金的占比很少，不到4%。所以我们说钱从哪里来的时候，你可以把它翻译成存款从哪来。
为了回答这个问题，我们举一个例子，这也是个国民话题：假设你买了一个房，我随便说个数1000 万。假设你有两种付款方式。
一种是付款方式是全款。1000 万从你银行账户上到了开发商的银行账户上，这个时候没有货币生成，你的存款减少了 1000 万，开发商存款增加了 1000 万，货币总量没变，钱没生成。
第二种付款方式是贷款。付贷款首付百分之20%，也就是 400 万，然后贷款 600 万，魔法马上就要产生了。贷款之后你就付给了开发商，变成了开发商的存款，你突然发现货币的总量多了 600 万，贷款生成了 600 万的存款。就是因为你买了个房，贷了 600 万款，银行给你的一笔 600 万的贷款。这 600 万是新的货币，之前没有的，无中生有的。
我们一开始的大话题是钱从哪里来？原来钱是这样通过贷款无中生有的。
如果没有买房的交易，没有贷款的行为，就没有这 600 万，这是个非常具体的货币生成的例子。为什么能够生成？因为你买了这个房子，银行愿意给你贷款，贷款才变成了存款。银行为什么愿意给你贷款？因为有房子作为抵押，银行并不相信你，但是相信那个房子。
对于中国的商业银行来说，房地产贷款，买房贷款是质量最好的贷款，银行不怕的，这个不怕就叫信用。这 600 万的贷款或者 600 万的货币是这个房屋信用的体现。
所谓的货币的生成，就是某种信用的显性化。
当下的中国宏观经济，可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，就是货币生成有困难。比如这张图，这是我们国家社融总量和增速，去年到现在这个社融增速为什么就不反弹？因为大家不买房了，居民户的贷款一直是往下的，经济不好了，企业也不愿意贷款。现在只剩少数的企业，特别是国企还在贷款，它支撑着少量的社融的增加。
社融增速 数据来源：Wind，央行，截至2023.8
从以往经验看，得有大规模的社融反弹，经济才能够复苏。目前大家买房积极性不高，居民贷款不上去，然后企业因为生意萎缩，也不贷款，再加上连锁反应，货币生成就少了，目前就是这个问题。
所以钱从哪来？今年为什么没钱？就是潜在的信用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货币化，所以货币就不生成。
3.日本的复苏从哪里来？
今天想讲的第三个故事，是货币政策有没有效果，想用日本来举例。今年三四月份我开始关注日本，财经评论都会说日本1990年泡沫破灭，丢失了 30 年，但是前一阵新闻报道，日本股市突破了3万点，接近1990年的高点，丢失的30年找回来了。怎么找回来的？对我们有没有启发？如果你看这张图的话，日本故事大概在2012 年开始上涨，然后一直震荡上涨，没有大幅度的回调了。背后的原因，是2013年，安倍第二次当首相之后，日本央行坚决执行宽松的货币政策。
日本225走势 数据来源：Wind，截至2023.9.19
对比美国、日本和欧元区世界上三大央行的货币政策，2012年以前，欧洲央行和美国的利率调高一点，日本也跟象征性调一下。但是到了 2012 年以后，日本的政策利率只降不升，到现在没升过。后来日本还发明的政策叫收益率曲线控制（YCC）。 YCC就是长期的国债利率也被压低，不仅压短期利率，也压长期利率，向市场表明坚决的货币宽松的态度。然后，日本的股市就起来了，经济也不错，地产价格也复苏了。所以，货币政策是有用的。这句话看起来是一句废话，但是目前似乎有必要重复。
三大央行的货币政策 数据来源：Wind，截至2023.9.19。
